我家在北京崇文门外花市大街,从小在这里长大。随着时光的变迁,童年时代的建筑与风貌早已湮灭在历史步履匆匆的背影中。儿时玩耍的庭院、镶进天空的大槐树、雨水滴答的屋檐早就被玻璃幕墙的商业大厦和电梯楼房所取代,不留一丝岁月的痕迹,唯有街头的一座火神庙,历经风雨,一直矗立。从祖辈的口口传说到少年时的记忆,再到如今花甲之年仍日日从庙门前路过,在我大半生的印象中,它就沉静地安坐在人来人往的巷口,守护着人们祈求平安的夙愿、守护着夜晚的家家灯火,看尽了荒芜与繁华,看尽了沧桑变幻。
花市大街始于明,繁于清。据记载这座火神庙始建于明代隆庆二年,全名“敕建火德真君庙”,敕建就是皇上批准了建的意思。看来这座由隆庆皇帝批准建造的庙宇,至今已有450余年,可以说这是北京城建城以来最早的一座火神庙。想象得出过去多年间香火不断的情景。
过去的北京城,有街就有庙,而多数是火神庙,凡是四九城的繁华之地,皆不例外,可见人们对火灾的恐惧和对防火的意识之重。水火无情,历史上因火而留下损失的记载比比皆是:楚霸王一把火让气度恢弘的阿房宫化为焦土;英法联军一把火让万园之园成为废墟;公元64年的一场意外大火,让罗马城的繁华不复存在;1871年芝加哥的一头奶牛踢翻了草料上的灯盏引发火灾,让数百人丧生,超过10万人流落街头。
由于过去人们的观念局限,又缺乏科学的消防知识和灭火措施,只能靠祈求神明来寄托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期盼丰衣足食、风调雨顺,期盼平安无事、国泰民安,于是火神庙就成了规避火灾的重要依托。
民国年间,花市的火神庙曾遭遇失火,后经修复,至今庙内存有一碑,镌刻着当年捐资修复火神庙的施主姓名,其中就有我爷爷的名字,这也是我对此庙心存眷恋的一个缘由。据长辈讲,当年火神庙因火受损,花市大街上有头有脸的买卖家儿都积极为修缮出钱出力,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家业,是他们代代相传的生息之地。可是火神爷还是未能让花市幸免烧掉半条街的惨剧。我们无法指责前人的愚昧,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中的虔诚。
这座庙历经沧桑,儿时记得这里是扫盲学习班,后来改做小学的分校,我就曾在由大殿改为的教室里上过课。庙的前院里有两座“王八驮石碑”,碑文记不得了,一座大概记载了建庙的历史,另一座应该是刻有我爷爷名字的,是民国年间大火后修复的内容。上体育课时,体育老师就站在王八脑袋上给大家喊号领操。课间,同学都争先恐后的骑在王八脖子上玩耍,因此那王八脖子被蹭得油光瓦亮的。
“文革”时期,庙里像蚂蚁窝样地住满了居民,为了“战备”,挖防空洞,两座王八驮石碑深陷地下,从此永无出头之日了。而那两块被推断的石碑,则被居民铺在搭建的小厨房里当“地板”用了,也因此而保存了下来。
我们的生活环境和所接受的知识,与先人早已是天壤之别,现在几乎人人皆知消防的重要性,也知道遭遇火灾除了积极自救,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当代御火神——消防队!可即便如此,我们仍能看到火灾报道见诸报端,看到报道中不幸的人们因火失去生命。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中,包含着未来有无限可能的少年儿童,有第一时间冲进救灾现场的消防员⋯⋯每一个逝去的鲜活生命背后,都会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所以,防火的意义更甚于救火。
有意思的是,在花市火神庙的斜对面、与之一路之隔的地方是“花市大街消防中队”,这个消防队也是60多年来没有变迁过的。甚至连门面的模样都没有大变。那时,消防队在马路上的操练,成为了我儿时记忆颇深的一景,围观着那群穿着厚重笨拙的帆布消防衣、戴着黄澄澄“钢盔”的消防队员,心中那叫一个羡慕。只是总觉得消防队员的钢盔后脖梗子那截太长,有点不好看。
消防队的存在,不仅让花市大街又多了一座具有地标意义的建筑,也让居住在这个异常繁华拥挤地区的人们从心理上多了一层踏实之感。我们都明白消防队之于火神庙的意义,也许大家都能感觉出他们的强烈对比:一个现代,一个传统;一个科学、一个保守;一个是有血有肉的现实英雄,一个是存在于虚幻之中的火神爷。但是他们的存在,都蕴含着普通人的朴素梦想——安居乐业!只不过火神庙承载的是数代人对美好生活的祈求,而消防队却是以人民子弟的血肉之躯、青春与汗水为社会构筑的安全之盾!
人物简介:
史建全,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油画系毕业,北京文联、影视家编剧协会理事,公安部宣传局金盾影视中心客座编剧,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特邀作者。2002年担任北京海润影视制作公司总策划;2005年担任湖南电广集团总策划;2013年担任亿时代影业公司总策划、文学总监。有电影作品《鬼子来了》《三枪拍案惊奇》《司马墩》《血性山谷》等;电视剧《无悔追踪》《针眼儿警官》《冬天不冷》 《一双绣花鞋》等。其中,《鬼子来了》获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针眼儿警官》获飞天二等奖。